默霖

[镜绣]知己〈三〉

就这样,过去了五年。


民国二十七年(1939)明家大少爷回国,任新政府要职。


金绣娘在看到当天报纸的时候,就吩咐了花谷备上了好酒和做醒酒药的原料,等着明镜的到来。


果然,下午明镜就匆匆而至,直奔三楼,金绣娘连忙迎她进屋,命花谷上饭菜。


明镜疑惑地看了她一眼,虽心下怒火未平,却是不会对她撒。


金绣娘给她盛了一碗饭递给她,微微一笑道“先吃点东西,吃完了,再喝酒。”


明镜看着她的笑容,好像一下子就不气了,接过碗筷,沉默地扒饭。不得不说,金绣娘很了解她了,她从知道明楼回国之后就气得吃不下饭了,此时闻到饭菜的香味,才知道腹中饥饿。


待明镜吃完饭后,忽然想到叫明楼晚上回家来着……


“今天就不喝酒了,我还得回家教训我那个不争气的弟弟呢。改日吧。就是又要叨扰绣娘了。”


金绣娘嗔怪地瞥了她一眼,道“你呀,要是哪个月不来我这儿耍个酒疯我反而不习惯了。明董事长还是要少喝酒才是,毕竟喝酒误事。”


“知道了。”


第二日,明镜便来清吟茶馆喝了个酩酊大醉,金绣娘也只得陪着她,让她不至于喝醉了伤着自己。


“绣娘,你说这是为什么啊?我们明家,世代经商,以诚信为本,父亲幼时便教我,为人,要堂堂正正,对得起良心。哪怕是日本人把子弹送到我的办公桌上头,我明镜也未松口为日本人做事。可他明楼呢?明家家训,他比谁记得都清楚。我送他出国是为了什么?我不是为了他回来成为汉奸走狗的。他好啊他,留个学,连自己是中国人都忘了!”


金绣娘静静地听她诉说着一切,将她搂紧怀里,温柔地安抚,任她鼻涕眼泪打湿她的衣裳。明镜的身体在她怀中颤抖,她知道明镜坚强后的脆弱。


明镜不管不顾,靠在金绣娘怀里低低地诉说着心中的委屈。“我为了他,为了这个家,放弃了北上读大学的机会。放弃了曾经,想要走的那条路。甚至当年发誓终身不嫁。可是,他明楼,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吗?”


“好了,阿镜,别哭了。”金绣娘轻声哄着明镜,拍着她的背。她知道明镜这些年因为女儿身受了多少白眼,因为这个终身不嫁的誓言,受了多少流言蜚语。她每次委屈了伤心了,就来她这里喝酒,好像这样就不会在意这些了。每次酒醒之后,她还会是那个雷厉风行,好像什么都不怕的明董事长。


明镜终于平静下来已是深夜。


金绣娘找伙计帮忙打了水,替明镜简单洗漱过后,给她找出睡衣,替她换好,自己也去洗漱了。原本明镜是不同意金绣娘替她换衣服的,可自从她某一次吐了自己一身之后,也就默认了,反正她睡着了不知道,有什么可羞的,该羞的是金绣娘才对。


于是,金绣娘的衣柜里总是有两套明董事长的衣裳,供她换洗。


金绣娘回来的时候,明镜已经睡着了,又给明镜处理了下哭得有些红肿的双目,看着对自己完全没有防备的明镜,金绣娘眸中温柔似水。她大概能猜到些明楼的身份,可这些,不能对明镜点明,她知道太多了不安全。


清吟茶馆是地下党在上海的后备联络站,除非其他联络站突发意外,不然不会启动。金绣娘代号棠花,早在抗战初,就加入了地下党,五年前奉命来沪,一直处于待命状态。她是地下党在上海的最后一层保障,她的身份很少有人知道,一旦出现意外,清吟茶馆这条线路就是上海对外传递信息的最后的途径。


金绣娘遇到明镜是个意外,她认为这个意外不会影响到她的任务,因为她知道,明镜的为人,她绝不会当汉奸。


可就在一个月前,她接到上级消息,眼镜蛇来沪执行潜伏任务,棠花要随时待命,配合眼镜蛇工作,必要时眼镜蛇会与她取得联系。


算算日子,一月前,恰是明楼回到上海的日子。


“阿镜,不要怪我,我想,这事需要他自己告诉你。睡吧,总有一日,你睡醒时便能见光明。”


第二日,明镜清醒时,闻着熟悉的淡淡海棠香,抬眸便见身侧安睡的人,心下安宁。


明镜一醒,金绣娘就感觉到了,她睁开眼,就对上了明镜的双眸,报以一笑。


两人的早晨是清净的,明镜去洗漱,绣娘换衣裳,虽说都是女子,但两人也都没有这被盯着换衣裳的爱好,自然是能避则避。


就在绣娘坐下准备梳妆时,门外传来花谷的叫声。


“绣娘姐,绣娘姐!八仙前辈来了!”花谷的声音很急,还有些微微颤抖,绣娘一愣,意识到了什么,手中的梳子落地。


她几乎是跑着去开门的,打开门对上花谷红肿的眼睛,心下就是一凉。


“前辈说,有事要和你说,说了,他才好安心上路。”花谷强忍着泪,对绣娘道。


“前辈在哪?”


“楼下,他自己来的。”


“知道了。”金绣娘转身想离去,突然想到什么,对明镜道“阿镜,我这儿你也熟悉,你随意就好。”


眼罢转身离去。


再见八仙前辈,绝不是他们所期待的。当年八行散去,八仙前辈曾开玩笑似地说,他们一定会再见,老头子无儿无女,再见,是要找绣娘处理后事。


入目,还是那个熟悉的老头,多年不见,也没变样子。


八仙看见绣娘,笑了“哈哈,你哭什么?老头子见证了八行解散,脱离泥潭,堂堂正正,怎么说这辈子也该是死而无憾了。”


“绣娘,见过八仙前辈。”绣娘红着眼眶,福身,行商女之礼。八仙的手颤巍巍地挪到身前,还礼。


“行了,这么麻烦干什么?都解散这么多年了。”


八仙毫不在意地笑着,若不是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好,绣娘还真会觉得,他还是当年那个可爱的老头。


“绣娘啊,最后,老头子送你句话,缘分到了,便要抓住。别管太多世俗眼光,别人的看法当不了饭吃,你的缘分已经到了,就看你能不能抓住了。”八仙说完,眼睛一闭,便睡了过去。


花谷从楼梯上冲了下来,泣不成声。绣娘早已泪流满面,她清楚,当年那件事,她问心无愧,可八仙前辈他们都记得,几年前偶尔与华民初他们联系,也是明里暗里询问她是否遇到了良人……可她却没想到,八仙前辈会为了这一句话赶来上海寻她。


“花谷,清吟茶馆关门三日,我们,给八仙前辈送终。”


八仙的丧事不曾大办,按神通的老规矩,神通之人大多长寿,一生,窥探天机,死后丧事一切从简,最好的也不过是找个棺材罢了。


从始至尾,金绣娘亲力亲为,八行虽然散去了,可当年,他们这最后的几人的情谊并未散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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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仙,八行神通行首,善占卜测算。一个很可爱的老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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